我已经戴了隔音耳塞,但仍觉得周围嘈杂无比。被遍布吸音孔的硅胶隔音材质填满的耳洞里,时刻都有着盛夏时的蝉鸣。
但我又确实听不到周围人的声音,坐在对面的同事正和其它同事商讨问题,距我一米远。我盯着电脑屏幕,微微扭过脸假装思考的时候,眼睛正好可以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地倾泻着说辞,但耳朵里却仍是只有盛夏一般的蝉鸣,耳膜感受不到原本应配合他嘴唇翕动而持续震荡的空气波。
那蝉的声响实在是太密集了,以至于完全没有中断。仿佛在炎热的夏日午后置身于空荡荡的学校操场,见不到人,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操场周遭那一圈细弱的白杨树上,无数的蝉隐蔽在枝头叶下,彼此竞逐似的振动响器,撩拨着异性的冲动。那竞争激烈到每一只蝉都拼劲了全力,一秒钟也不肯停歇。
这就是我戴了隔音耳塞之后,在耳朵里听见的声音。不知是真的安静了,还是蝉声太嘹亮盖过了其它所有声音。
总得来说,就像是炎热的夏日午后置身于空荡荡的学校操场,无比寂静,也无比喧闹。
耳朵里嗡嗡不停的白噪声,总让我想起把海螺扣在耳朵上的声音。儿时的童话里说,因为海螺来自大洋,所以它带着海的声音,把海螺扣在耳朵上,就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很小的时候也曾去过海边,但海浪是什么声音,却早已模糊了,只对电视里播放的画面和书本里记载的拟声词有认知。所以在我略微懂事之后,看到有关海螺的童言,立刻就开始神往,从巨大的海螺里听到海浪是什么感觉,说不定还能从那声音里嗅出海水的冰凉与海风的咸腥。
一个偶然的机会,从朋友处得来了一个海螺做成的号角。第一个动作不是吹响它,而是比划着要扣在耳朵上,寻找海浪的声音。
结果当然有点失望了。我一脸神圣而庄重的表情,缓缓地把小螺号的开口靠近耳朵,期待着似曾相识却又惊艳无匹的海浪声从神秘的螺旋形空腔里传出。然而我听到的却只是呜呜的声音,有点像雪地里的风,卷着雪呼呼奔走。就像在辽阔的平原上,雪下了一整天终于停了,风却大了起来,在全无遮挡的雪原上狂奔。这时把门打开一条缝,凛冽的风尖啸着往屋里挤。而那个雪世界就装在小螺号里。
风声很大,却没有海浪的声音,更嗅不到海水的冰凉与海风的咸腥,也没有风卷雪的寒冷。就只有声音。
有关海螺带着海浪的浪漫想象,就此破灭。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一定需要海螺的。拿个玻璃杯扣在耳朵上,也是一样的效果。甚至用手掌虚握出一个空腔,盖在耳朵上,也能听到类似的声音。就和刮风的日子里,在家中隔着玻璃窗听见的风声差不多。
据说海螺里的风声,和隔音耳塞里的蝉鸣,其实是耳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那声音平时也存在,顺着肌肤骨骼传导,只是另有太多需要捕捉的声音,所以就难以察觉。而隔绝了外界的空气震动,血液流动的微小声音,格外清晰起来。
把隔音耳塞摘掉,嗡嗡声猛地消失,世界仿佛忽然醒了一样,又像是掉了音箱线被重新插上,各样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环境变得立体充溢。
看来确实是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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