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诗

早晨的阳光很好,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短袖背心儿,一件毛线衫,加一件帽衫。因为出门出得晚,所以迟到的风险很高,于是走得很快。身后晴朗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背上居然出汗了。有些灼热。三月的阳光,会让我想起一首歌,《诀别诗》。

小时候跟着爸妈在电视上看杨家将,现在已经不记得情节。或许本就没有看过完整的情节,因为那时睡得实在是太早了。唯一能记得的画面,是在片头曲中,杨七郎在城门之下,被数支长枪刺住身体,挑在高处,于乱箭中惨死。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就明白,英雄是必须悲剧的。在人类给自己编织的历史和传说中,是不会允许英雄活着的。英雄们只能在最英勇的挑战中,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才能获得颂歌。

我后来也不曾再看杨家将的故事,于忠烈满门一事,也仅限于忠烈满门一词。

有一次在虾米胡乱听歌,电台里跳出《诀别诗》。当时的心境已不记得了,也不太记得起歌词和旋律哪里触动了我,总之是点了收藏。之后便常常在播放收藏列表时听到。其中一句歌词,我用来配一张多肉植物的照片。

在萌酱走了之后,留给我一盆多肉植物。其实不是一盆植物,只是一小包种子,一包泥土,和一个塑料小杯,需要我自己把它养大。播种之后,我拍了一张照片,配句歌词说“无边的狂想,是我硕大的翅膀”。打算每天拍一张,看着这几颗种子破土发芽长大成熟。其实我当时已经明白,这世上一切坚持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是有时仍然放不下执着。一个月过去,种子没有发芽,公司搬家时这一掊土留在了原处,某种意义上,我和萌酱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这样死去了。

那一组照片的最后一张,是去年的3月19日,配的歌词是《诀别诗》中的“写在三月春雨的路上,若还能打着伞走在你的身旁”。歌词里下着春雨,我却在阳光炫目的春日里想起它。联想还真是丰富。

仍是很小的时候——我发现我这一生最丰富的储备好像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的,不知这些年的时间我都拿来做什么了——在郑渊洁的童话大王月刊上读到“朋友和亲人之间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次分手都可能是永别”这句话。我并未读过飞马牌汽车这个故事,但这句话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描述了一种残酷的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残酷得不留瑕疵,现实得无力反驳。说起来,我充满悲观的世界观也许从那时就已经悄然建立了,并不需要等到学过热力学第二定律之后才建立。

后来我又明白原来分离这件事,相对离去和留下的两个人,反而是留下的那个人更加痛苦。我亲眼看着姥姥冰冷却安静地躺在太平间里,不再需要为家里的繁杂琐事担忧操心,而我的妈妈却悲痛地哭干了眼泪,几天几夜不吃不睡,虚弱得无法站立,但身为长女仍要为丧事内外操持。

从前常常听人劝说那些想要自杀的人,说连死都不怕,又何惧活着。开始还觉得颇有道理。当自己真正开始自己的生活时,才明白,活着才是一件需要极大勇气的事。这句话我后来写在台风海燕袭击菲律宾之后做的一期Hi,World!里。当地渔民在风暴肆虐完毕海面回复平静之后,撑着残破的渔船继续在海上打渔,我说活着是需要坚持一世的勇气。与这句话对应的那半句,没有写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死亡不过是逞一时之勇。

曾与颜桥争论,出家人是因为什么而出家。他说出家人是因为勘破红尘无所留恋所以出家。我说不是的,出家人反而是未能勘破红尘的人,所以才要去宗教中寻找答案,如果已经勘破了,就不需要再找什么答案了。

如果按照勘破的程度划分层次的话,我应该属于最底层的那一批。不但完全没有勘破,而且连勘破的欲望都没有。

在2008年的一篇文章里,我记录了一件事:下午收拾搬家的行李,意外找到了一件故人之物。我曾一度以为它已经遗失了,没想到竟然又找到了。坐在床上伤感了好一阵。我早已想不起来是何人之物,却依旧清晰地肯定有一段往事与此物有关。抓了一阵头皮,终于也只是伤感,却没有想起来究竟为何事伤感。

我更加伤感的是,六年之后,我已经不记得文中提及的故人之物是什么了,旧文中也没有丝毫线索可以帮助我想起来。

这意味着,与那位故人的最后一点联系在这六年中的某个时刻彻底死去了。

就是诀别。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清理Reader里的链接,把不再更新的博客删除掉,因为它们已经死了。每隔一段时间,我也会清理通讯录,把许久不联络的名字删除掉。因为不再联络的人,其实已经诀别了。从往日的记忆中消失,和死去,也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有时想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些只见过一两次后来也从未再联系的人的通讯录中,这些人翻看通讯录时面对我这个陌生的名字回想我模糊的脸庞,也是一件很令人尴尬的事。如果有什么方法,能把我的名字从他们那里删除掉,倒也真是一桩解脱了两个人的好事。

就写这么多。贴一首歌,最近很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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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

  1. 诀别的感觉就像是最亲密的男女闺蜜网上发些他们的我不认识的新闺蜜。
    会觉得不安,可想想,谁的列车会一直停靠站边?更何况我们都是列车,还都是能开的动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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