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人类是应该被悲悯的,因为我们创造出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无法承受的精神世界和物质力量。就像一个孩童手持利器恣意玩耍,浑然不知手中挥舞的并非玩具。
仅就我有限的所知,许多人类学者的研究,最终都不可避免地指向这样一个结果,人类的动物性本能远远滞后于人类社会业已建立的文明体系和科技水平。我们的造物在过去数百年时间里飞速进步,而我们自身依然拖着数百万年演化而来的古老与陈旧,未能与我们亲手革新的世界共同成长。
这显然是一种悲哀。
人类关于自身的洞察,应该也在此列。
从技术上讲,《狂热分子》这本书基本上就是一套群众运动武器化指南。虽然霍弗从始至终只是以一个观察者的视角和口吻来描述群众运动,抽离其中的共性,形成结论。但以这些结论反向推演,拿去指导实践,那么说它是手把手教你发动革命也完全不为过。如果把群众运动视为一件武器,那么从武器强度上来评判,跟写了一本核武器制造详解效果差不多。
也正如作者自己所说,他在书中对于群众运动没有加以任何价值评判。因此在他眼中,宗教运动、革命运动和民族主义运动都是无差别的研究对象。无论是无产阶级发起的工人暴动,还是法西斯煽动的纳粹浪潮,都是失败者和畸零人在某种狂热思想引导下,爆发出的抛弃自我追求集体认同的思潮涌动。
从这个意义上讲,《狂热分子》就更是一本技术指南。它可以被用来指引推翻暴政的人民革命,也可以被用来指引制造恐怖的极端组织。
在我看来,这本书另外一个意义,在于揭示了群众运动的轮回。运动的参与者们,也就是失败者和畸零人们,其实无所谓运动的方向与目标,他们在意的只是运动本身,他们想要的只是身处一场运动中以获得伟大的自我感知,去享受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的宏大苍茫,去填补在日复一日的庸常生活里无法满足的空虚的心。
每一场运动,最终都随着既得利益者的志得意满结束,因此也伴随着新的失败者和畸零人。他们随时准备着,被新的狂热者带领,进入新的轰轰烈烈。
每一场运动,都以打破旧枷锁为起始,以获得新自由为口号,但最后使一切归于平静的,并非新自由,而是新枷锁。
和霍弗同时代的法国哲学家让-保罗·萨特的观点,也许可以为枷锁永存提供印证:人注定是要受自由之苦的。
自由的选择,也就意味着要承担选择的责任。但那些在运动中被推来搡去的可怜人,从来就不想被任何责任束缚,因此也终将失去自由。就如羊群一般。
即使人类已经创造了如此灿烂辉煌的文明,人群却依然如羊群。我们的智识依然在缓慢的演化中与数万年前相差无几,使得我们自己的造物震惊了我们自己。
我们的灵魂患有一种叫狂热的疾病,我们随时准备打碎枷锁,又迫不及待套上新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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