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每个人都有故事,但只有极少的一些有机会讲出来。而讲出来的故事,又只有极少的一些有机会被别人听说。而被别人听说的故事,又只有极少一些能广为流传。

大约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记忆,父母曾给我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比如妈妈小时候出去玩跑丢了棉鞋不敢回家,再比如爸爸参加高考车舟劳顿丢了钢笔连考两年还是留下遗憾,又比如在我未满月时带着我坐火车一路上连屎带尿的狼狈不堪。许多故事在许多年后讲起来,都是笑谈,但在当年,却都不是故事,而是牵扯全身每一根神经的真实。

至于爷爷奶奶的故事,就更加稀薄。尽管他们都还在世,但关于他们年轻时的故事我却一无所知。我听奶奶说起过她做家属工的日子,在工地扛着水泥袋装车卸货,为积攒一个一个的工分,填饱连我父亲在内一共三个儿子的肚皮;也听奶奶说起过年时去镇上买回猪肉包饺子,一边包一边煮我的父亲和叔叔们一边吃,饺子包完了,这边也吃完了,买回的猪肉奶奶一口也没吃上。爷爷的脾气极其温和,从小到大没见他生过气,平时话也不多,只是爱看电视,老爷子也不擅长讲故事,即便去问他,想来也讲不出什么,所以他年轻时的故事,就更加难以探知了。

但我却知道,每个人都有故事,很多很多故事。只是没机会讲,没有人听。

我总会想起一句话,原文不记得,大意是“不要嘲笑遇到的每一个人,他都正在为你所不知的事情而竭力战斗。”不论是报摊的老板、菜市的大娘、保洁的阿姨、快递的小哥,每个人背后,都肩负着我们无从知晓的重担,他们也为这一肩挑起的重担竭力战斗。

同时我也觉得无比遗憾。所有这些战斗,都足以惊天动地,因为他们不止是故事,而是牵扯全身每一根神经的真实。但这些故事,从未有人知晓。

但历史就是这样残酷,只有极少的故事被讲述,极少的极少被记录,极少的极少的极少被流传,大部分的人生,唯一的宿命就是被遗忘。时间演进的过程,就是把往事一遍遍洗刷让它们消失在洪流中的过程。

在我明白这件事之后,我便常常绝望,常常怀疑一切的意义。既然注定要消失,那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其实有很多种方式来回答这个问题,比如妈妈常说的,反正会饿,为啥还要吃饭。她这样说,并非为了回答我有关存在意义的问题,而是为了回答我“反正会再乱,何必要收拾”或是“反正会再脏,何必要擦洗”这样的问题。但我认为,如果我问她存在与意义,她还是会用这句话来回答我。

我没有给她解释过存在与消失并不能简单类比于吃饭与饥饿。因为我解释不清。这几年她开始信佛,佛经读了几大本,如果要探讨存在和意义,她一定比我厉害。

一旦开始思考意义,人就会变得痛苦。因为没有答案而痛苦,更为痛苦的是,这些问题没办法请别人帮忙回答,更没有标准答案。只有自己痛苦着,折磨着,盼着有一天能够想明白。

老板新写的书出版了,他在里面回答了一部分有关存在和意义的思考。这让我很羡慕他,至少这些问题他找到了一些答案,还有一些仍在寻找的路上。

而我,还一无所有。

两年前写过《三年之后三十岁》,如今已经两年过去了。我记得有一次问王较瘦,似乎也就是两年前,那时我27岁,他29岁,我问他对于即将到来的30岁是否有恐慌。他说当然,而且何止正在恐慌,早在27岁28岁时就已经开始恐慌了。可我那时却还觉得时间遥远路途漫长,一切都来得及。

然而,等时间“咣”的一声跳出来,指着道路前方不远处一座清晰可见的界碑对我说,你看就是那里,的时候。我有点觉得,可能不是一切都来得及。

有多少故事还没听?又有多少故事还没写?自己的故事写在哪里?自己的故事又将有谁看?而在这所有之上,别人的故事自己的故事所有这一切最终是否有存在的意义?全部问题都还没有答案。

最近几夜,花卷常在凌晨时凑在我耳边唱歌。我醒来之后,张开胳膊,它就蜷进臂弯发出安静的呼噜呼噜声。

这也让我很羡慕,至少听起来,它的生活目标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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