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

如果下班之后要去沃尔玛,那就不能走司法部南面的小胡同,而要走外交部北面的大路。从朝阳门到东大桥这段路上,共有三个过街的地下通道,经由这条路先去沃尔玛再回家,我需要经过其中两个。

因为沾了“地下”两个字,所以地下通道这个普通的交通设施也凭空多了一些秘密活动的意味。其实从逻辑上,这是一种很荒谬的延伸,仅仅因为名字带有地下二字,以及环境是黑暗和隐蔽的,就让其内涵也有了地下和隐蔽的成分。但文化就是这样的,不讲逻辑。所以我们只会在地下通道里见到流浪歌手卖唱,却不会在过街天桥上见到流浪歌手卖唱。

每次我经过这两个地下通道时,都会遇到卖唱的流浪歌手。其实这些流浪歌手未必真的在流浪,只是但凡做这一行的,都要让自己呈现出如在流浪中的模样。摊开的琴盒放在前面,戳一块牌子,写着自筹学费之类的字词,琴盒里凌乱地放着大把的一元纸币,也有些五元十元,然后旁若无人地谈着木吉他,唱着关于青春的痛苦与彷徨的歌。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想去地下通道卖唱。虽然我唱歌难听之极,但这只是为了玩。那会儿大约还是在东四十条上班每天坐地铁从西直门往返的时候,地铁的出口处往往也是很长很长的地下通道,一端连接灯火辉煌的城市,一端连接拥挤荒败的地铁月台。东四十条的地铁出口,也总有个小伙子在那里唱啊唱啊唱。突然有一天我一拍脑门,觉得弄一把破琴,学几首简单的歌,每天下班路上,站在地下通道里唱一小时,当做一种生活方式,只是为了好玩,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若是有人给个三块五块,这一日的地铁钱就赚了出来,要是人品爆棚得个十块二十,这一天的饭钱都有了。

可惜最后还是没有成行,它就和曾在那些年月里想过甚至计划过的许多荒唐念头一样,被时间的灰尘掩埋了。

可我每次再在地下通道里遇见流浪的歌手时,还是会想起这件事。也会想,这些在这里唱歌的人们,除了唱歌还有着怎样的生活。他们是不是像我曾试图尝试的那样,有着另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只是因为好玩才会在下班路上在此处玩票。又或者他们真的是生活所迫。又或者,他们真的是有着音乐的梦想,在地下通道里等待伯乐。

如果你不去问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可即便问了,也未必就能得到真相。毕竟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就像城市一样,人也有两个面。一个里面,一个外面。通常我们都察觉不到两个面的转换,但在一些时刻一些地点,它们会猛烈碰撞,刺激感官。

丰联广场下面,临着朝外大街,有一家星巴克。星巴克的门口是很宽的人行道,总是往来着各色人群。隔过人行道紧贴着柏油路,有一处兼卖炸臭豆腐的汽水小摊。如果风向和风力合适,你能在这个位置嗅到城市两面的猛烈碰撞。如果你在这里驻足,能看到写字楼里出来的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也能看到衣衫破旧的苦力甚至乞丐,他们擦肩而过,喝着从同一个小摊买的矿泉水。

然而你却没法说谁是城市的里面谁是城市的表面。明亮的写字楼里,也有着灰暗的角落,有着奇怪的潜规则,有着不能见光的蝇营狗苟。按说这时候,该写地下通道里的光明与正义,来说明地下也是这城市的真诚,然而不是,那里也有粗鲁的匪帮和凶狠的团伙。最多可以说,那里有真实,但仍没有真诚。

有时我站在过街天桥的中间,看着脚下公路上的汽车排列得仿佛垒得严严实实的砖块,从朝阳门一直排到建国门,两边的建筑因为透视在远处变得越来越逼仄,像一道峡谷把车流夹进一条紧窄的小路。抬头就是辽阔无比的天空,尽管它灰暗无色,但却仍是天空,只是没有谁能从峡谷的小路中跳出来。

有时我站在地下通道的尽头,望向另一个尽头。另一个尽头的人,也站在那里,望向这个尽头。

背景里,全是流浪歌手唱的,关于青春的痛苦与彷徨。

发表评论?

1 条评论。

  1. 前天在地铁遇到了吉他歌手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