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档: 方土豆 - 第12页

私房菜

你出了题之后,说:“我很想知道你会写些什么。”

我说:“呵呵,其实我也挺想知道。”一个不懂做菜的人,在这个题目下面,会写些什么。

在我的左手食指第一指节的侧面,有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疤痕,层叠在同一个位置。

我在想应该怎样描述才能让读者想象到那三道半月形的伤口层叠比邻,仿佛三片鱼鳞贴附在皮肤之下的样子。它们都是在我右手持刀,左手按住西瓜或是土豆或是芹菜之类的东西的时候,把手指送到锋刃之下的成果。刀刃斜斜地切入皮肤,留下一个在纵深上并不深入但是斜向却切开了一小片肉的刀口。圆柱体的切口当然就是一段弧,愈合之后刀疤就呈现出月弯的形状。而每次下刀的角度和力量几乎完全一样,三次都在同一个位置,于是就层叠在了一起。

但随后我就意识到,白描是我最不擅长的写法,我并不懂得如何把一件眼睛中看到的事情通过纯粹的文字还原出来。幸好我可以安慰自己这篇文字其实也无需让读者们读懂,只要我自己在以后读到的时候能够明白,我所描述的鱼鳞状伤疤是左手食指的三条刀口就可以了。

三条伤口其实很小,食指第一指节那么丁点的面积,还要排布三个伤口,就可以想象它们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但是我仍是个不懂做菜的人。或者可以说,因而我仍是个不懂做菜的人。

所以,一个不懂做菜的人,在这个题目下面,会写些什么。几天以来,我都在琢磨这件事,所以始终没能完成这篇文章。

不过刚才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好像突然打破了自己的困惑。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有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写下去。这就像晚饭时你问过我的问题,也许我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也确实懒得思考明天会怎样,但这似乎并不影响几小时后的太阳照常升起,我依然会继续蹬着自行车在光华路上飞驰。

于是,就这样回到私房菜吧。

很多时候,许多朋友会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向我推荐、或是介绍、抑或炫耀他们曾经去过的那些隐秘所在的菜馆。就是那种“在平民百姓的住宅内,有道木门忽然打开,你必须迅速闪入,门则要在巡警赶来之前关上”;而且每日只供数桌往往需要提前几天甚至月余预订的食客才有机会品尝;如果来客人品不好不受主人待见,纵然腰缠万贯也休想吃到的;那种菜馆。

单是北京,这些年我听到过的这样的馆子,就有百家也不止,若是挑些有故事的带着姑娘去吃吃,一定浪漫又有趣。可惜我一家也不曾去过。

但我并不觉得遗憾,因为在我看来,所谓私房菜,其实就是那一碗你没有吃到的糖拌西红柿。

吃食堂

第一次吃食堂是在高中。

许多年后,回去看初三的老师,他们总说我能考上高中太奇怪了。他们说,初三时的我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心智未开的小孩儿,似乎完全不知道中考为何物,每天只是傻乎乎地跟着一帮哥哥姐姐上课,却不明白意义何在,还傻乎乎地学得特别认真。

确实,那时的许多事已经朦胧了,大约就是一个热气未消的初秋,暑假的裤衩背心还没穿够,就稀里糊涂的开始上高中了。而在那之前,我似乎从未正儿八经弄明白洗衣服的程序。但仿佛一夜之间,也许就是在温凉的天气下,在拥挤的8人宿舍里,在不知道该和室友说些什么的那个夜晚,所有事情,都豁然了。

学校发了统一的饭盆。其实就是一个大个儿搪瓷的茶缸,非常大,高度和常见的普通搪瓷茶缸一样,而半径和它的高度大致相当,所以,非常大。白色,有一个盖子。盖子没有把儿,盖在饭盆上类似井盖盖在井口,饭量超大的同学可以把盖子当作一个小碟子,再放不少菜或者米饭或者馒头。不过一般这个非常大的饭盆,就什么都装下了。

不止饭盆,一切都是统一的,统一的校服,一套春夏装一套秋冬装。统一的蓝色大被罩和粉色大床单。洗被罩和床单的时间都是统一的,学校会组织统一在洗衣房洗,每个班每个月能轮到一次,所以要在一个统一的位置用圆珠笔或者钢笔反复写上名字,以防洗完了之后找不回自己的那条床单。高端一点的就用线把名字绣上去。再高端的就背回家去洗了。但我从来都是在学校洗的。

然后就是去食堂吃饭。

食堂的师傅管饭盆叫“饭盔儿”。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并不是第一次去食堂吃饭,而是几天之后的某个早晨,或晚上,去打粥。一个高大魁梧的师傅对着我说把“盔子”拿来,我很糊涂,不知道什么是“盔子”。于是一边说“啥”?一边把饭票递给他。三番五次之后,我才明白他说的盔子原来是饭盆。而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词应该这样写。

直到很久以后,在我的反复揣摩之下,才终于确定这个词是这样写。

至于第一天在食堂吃了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是记得我好像在排队。土豆和菜花之类的。

后来还吃过豆芽什么的,也就是开学没几天。我已经明白吃饭未必就得在食堂吃,那里又挤又吵,而且很难抢到凳子,只能站着。所以捧一饭盆的豆芽和米饭在宿舍吃午饭。那一天,爸爸送来了一个小木箱子。放在床底下,是个放东西的箱子,拉出来,就变成了桌子。三年的时间,我们在上面吃过饭,泡过面,打过牌,写过作业,也许还干过很多事,却都模糊了。

但我还记得2003年我来北京的时候,第一天在食堂吃了什么。在三食堂,爸妈都在,三份3块钱的肉丝炒面。现在想起来,那时候肉丝炒面才3块钱。那炒面的味道似乎不错,所以在爸妈走了之后我连着吃了一个礼拜。

三食堂位于二食堂的南边。二食堂在三食堂的北边。挨着。

可惜三食堂后来没有了。

哪一年忘记了,公元纪年的时间点一旦和学年、赛季之类的混淆起来,就很难记忆。两者我通常只能记住一个。如果我记得大三时认识了某个朋友,那我八成说不出来大三那年是公元纪年的哪一年。而更多时候,我会把这两个时间都忘了。

冬天或者夏天?也忘记了。反正就是某一天的凌晨四点,三食堂着火了。据说是做早餐的时候燃气爆炸了,当年还有很多视频记录了第一现场的熊熊大火。在12号楼或者15号楼或者17号楼拍的。

然后三食堂就没有了。我至今也无法揣摸出一个只有一层的建筑物着火之后学校就那么把它晾在那里不管不问是什么意思。食堂从正门进去纵深有几百米,只有后半部分烧毁了。而整个食堂就在那里闲置了许久,不见拆除,不见休整。连门前的路都修过两次,那个一层的大平房还是在那屹立不倒。

每次从门前经过去二食堂,我们都会开玩笑说,这三食堂戳在这里不拆,是准备当作火灾纪念馆,让我们永远记得用火安全。但似乎作用不大,没过多久,18号楼的研究生宿舍就在用热得快的时候把楼点着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宿舍开始限电了。

当三食堂依然健在的时候,那是我最爱的食堂。原因很简单,那不是大锅炒菜,每个窗口都是单点,盖饭或者炒饭,或者包子、饺子、面条什么的。虽然需要等,但味道大多不错。最重要的就是,那里的几个窗口,总是有饭。不论是什么时候,下午或者晚上,只要食堂还没关门,你就可以到那吃上一口热饭。

在我的时间概念里,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三食堂遗址上终于建起了一座新的食堂。原来长长的纵深截取了后半段,重建了食堂,还是叫三食堂。却也今非昔比了。至于前半截,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戳在那,继续它的火灾纪念馆使命。外墙被贴满了校园活动的海报,还有考研和英语的传单。

每当我在食堂吃饭,总是不免想起大一的时候,宿舍里四个人一起去吃中午饭的一次经历。我们决定去吃中午饭,然后就去了。先是提议去三食堂,大家都觉得远。于是去离嘉园最近的四食堂,那时四食堂公认的最难吃,我们在那徜徉了一会儿,改主意准备去从未去过的一食堂。一食堂位与校园的东北角,感官上那似乎是校园之外的一个地方。然后就去了。其实一食堂的饭菜还不错,只是大家都没去过也没什么推荐,踌躇了一下,我们又开始向二食堂前进。二食堂位于校园西北角,到达二食堂的时候,已经没饭了。虽然颇为彷徨,但最后我们还是在三食堂吃饭了。回到宿舍,距离我们最初决定去吃中午饭的时间,正好过去了两个小时。

其实在北京这几年,我真正认认真真在食堂吃饭的日子并不多。要么是玩游戏错过了饭点,要么是嫌人多错过了饭点,要么是故意错过了饭点,然后叫外卖,或者泡面,或者吃零食,或者就留着下顿一起吃。

但有一段时间,我对某一天的某一顿饭特别认真。那就是大二上学期星期四的晚饭。那一天下午四点在思源西楼上概率,五点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会飞跑去食堂,趁着整个食堂人不多的时候点一份炒饭,飞快的吃干净,然后飞跑回教室继续上课。成就感十足。后来我还发现好几个同学都这么干,大家都成就感十足。

那个概率老师的名字我也还记得,偶尔有小朋友会问我概率老师哪个好,我会毫不犹豫地推荐她。因为不论从交作业的次数、课堂点名、考试答卷哪个方面看,我都是必然无法及格的,而最后我居然以60分通过了。概率是我大学里为数不多的一次通过的科目之一。

后来谈恋爱的时候,食堂差不多就是我和女朋友一起待得最多的地方。俩人不是一个学院,也不是一个年级,完全没机会一起上课。我又懒得上自习,出去玩更是懒得动弹。所以每天一块吃顿饭就成为谈情说爱的重要组成部分。以至于许多熟识的朋友开玩笑说是我们根本只是一对饭搭子,甚至连饭搭子都算不上,因为都是各买各的,各吃各的。

高中时那个白色的饭盆,来北京的时候一并揣在书包里带来了。那时还以为大学的食堂也需要自己带餐具。在学校搬了几次家,白色的饭盆也始终没有丢。后来搬出学校了,这个饭盆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煮面。直接在煤气上煮面,可以少刷一个锅。不过用得久了,终于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盆底儿被烧了一个小窟窿。

其实搪瓷的缸子是不会被火烧坏的,只是这饭盆跟着我东奔西跑,盆底边沿的搪瓷里外都磕掉了一些,漏出了薄薄的铁芯。水蚀火烧,慢慢就漏了。

那一天我对着灯,透过盆底儿,捕捉到了一丝明亮的闪光。

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好像也漏了一个小窟窿,有些东西流走了。许多往事一齐涌了上来。

原来拥挤的8人宿舍早已断了联系,一些名字都忘记了。原来高中的食堂早已不再用饭票了,连承包出去的小卖部都改用刷卡了。原来3块钱就可以吃到的肉丝炒面现在要10块钱才能吃到了。原来以为一直屹立不倒的火灾纪念馆也终于被推倒了,要建成什么什么活动中心。原来再也不会有人问我哪个概率老师好了。原来饭搭子早已远赴他乡音信飘渺。

总有一天,要和过去告别的,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不论那个过去多么快乐或痛苦,不论那里曾经让人喜极而泣,或是悲伤欲绝,都要过去的。

前不久,在中央民族大学的食堂,下午三点多,刷着王二的饭卡,吃了一份豆角肉丝盖饭,味道很好。我在北京好几年,这个学校离我只是相隔一个街区,却从来没有去过,也无缘认识这里的人。后来住在交大东路,无数次去国家图书馆,路过这个学校,也从来没有去过。

想不到,在这么久之后,我会用这样的身分和这样的方式在这里吃食堂。生活显然给我留下的太多未解的玄机,以待今后给我惊喜。

下一个惊喜会是什么?

我很期待。

提笔上路(2)

我见过很多人,对我说,或是对着大家说,以后我要坚持每天写一篇,以此来纪念我逝去的青春,追思无可挽留的美好年华。然后大多数人都只坚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还有一小部分连第二天都没有坚持住。

我很久很久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初中或者高中吧。那时每天都写日记,也常常说着我要坚持每天写。但总有无事可写的日子,于是为了兑现承诺,便在日记本上写上“今日无事”。

开始的时候,总觉得无事可写,于是“今日无事”便常常出现。写着写着,就渐入佳境,觉得这也可以写,那也可以写。中午吃了三碗饭可以写写,放学路上捡了两片叶子可以写写。于是“今日无事”就越来越少。直到消失。

随着话题的日渐增多,日记的长度也随之加长。从开始的三五百字,到后来的七八百字。如果某一天的日记没有写到足够长,便会觉得写的不好,亏欠了什么似的,还不如不写。因而,在某些日子,宁愿写下“今日无事”,也不愿写些不满意的内容。于是“今日无事”又渐渐多起来了。

同时这也成为我偷懒的一个借口。即使这一天很有写一写的热情,却因为有“今日无事”这面挡箭牌,热情也就消退了。“今日无事”越来越多时,离停笔也就不远了。

可能是各种原因,比如今天不舒服或是作业太多,某一次就空下了,然后空白就逐渐增加,而最终也就停下了。

但是隔一段时间之后,也许几个月,也许半年。终于又按捺不住,不忍让这逝去的青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时光之中,舍不得这美好的年华等到老去时只留下一片空白。于是就又重新开始,信誓旦旦的说即便“今日无事”也要坚持每天都写。然后就重复一遍“今日无事”越来越少又越来越多最终停下。如此往复。

从初中到大学,这样的事情大约反复了有六七次,也就意味着断断续续写下了六七本日记。

后来写博客,当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原因也很多。可能因为没有什么人看,失去了热情。也可能因为境况不好,没有心情。也可能因为太懒或是别的什么,总之就是停滞了很久。

久到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握着一支笔,它曾经满怀理想和激情,曾经希望用笔尖流淌的文字去容纳整个世界,曾经期待用内心无言的炽热融化我的未来。

但是后来我又想起来了,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又开始写了。从200852日开始。当然,这个时间只是巧合。但谁又知道冥冥中有没有宿命的意味。

可惜后来还是断了。

直到这一次我终于明白,其实不必每天都写的。当然也可能是自己安慰自己,让自己间隔很多天才写一篇也写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即便如此,还是有几次,我几乎就要不再写了。

其中一次,大约就是去年此时。

所以,当你向我要一篇文章时,我已经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如果你不明白,可以去找《提笔上路》来读。这一篇,和那一篇,都是为你而写。如今你已不是不知姓名的过客,但当时,你确实刺中了我内心深处最敏感的软肋。

虽然我很喜欢写,而且写得不好,但是我还是很吝惜我的文字。很少因为别人的要求或是索求而专门写些东西送人。就像许多书画名家轻易不会因为别人的要求或是所求而赠送墨宝,是为文字书画的风骨。其实很讽刺,文字没有那些名家的才学,只能在表面上装模作样。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阴霾的雷电交加的海面,我独自一人傲立船头穿越那夹缝的海峡。没有人知道彼岸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海的另一边是否有更加险恶的未知等待我们。

但是你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仿佛一支冷风刺穿了我的身体,微微凉意透过胸膛,引动了我心中自己都不曾了解的秘密。让我可以勇敢地把自己浸润在风浪中,享受那海风拂面的清凉与畅快。

谢谢。

落魄书生和盖饭西施

西门出去,马路对面,正对着西门那里,有一家小馆子,成都小吃。炒菜也有,盖饭也有。我一直怀疑国内的成都小吃是不是连锁加盟的运营模式,四处见到的成都小吃招牌都一样,装修也大同小异,菜品服务也是相差无几。这家就是和其他无数成都小吃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家成都小吃。

上学的时候,不喜欢去食堂吃饭,或者玩游戏错过了饭点,偶尔会去那儿吃份盖饭或者拉面填肚子。但其实去的并不多,住在嘉园的时候还很认真地去食堂吃饭,后来住12号楼和2号楼都是离南门近,去南门外面的小馆子也是一样,而且多数时候都是叫外卖。

而且西门外面那家虽然是正对面,但过马路很麻烦。早些年还好,路中间没有护栏,直接就过去了。现在路中间加了护栏,要么走左边100米有过街天桥,要么走右边100米的路口,然后再绕到西门正对面,来回一趟还是有点距离的。左边的天桥是去亨特的路线,但毕竟食物没有游戏吸引人,所以也就懒得为了一顿饭跑那么多路。因而,去西门外面那家成都小吃吃饭的机会非常少。

不过还是可以说出来,那的辣子鸡丁盖饭肉多饭多,非常适合我这样的穷学生。虽然去的少,但是每次去我都吃这个。

之所以要讲这个去的很少的成都小吃,而非其它的成都小吃,不仅因为那里有肉多饭多适合我这样的穷学生的辣子鸡丁盖饭。而且因为,某一次在那里吃盖饭的时候,我遇到了盖饭西施。

“盖饭西施”这个名字其实是我今天才给她起的,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在文章里用“那个人”来称呼一个人是不礼貌的。

那一次也许是08年春夏相接的时候,我住在20号楼,每天早晨去西门外面挤319到白云桥去,午后回来。大慧寺路东口下了车右转弯就到那里,偶尔会去那吃午饭。似乎是某一天我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了一趟国家图书馆,搂着几本书。很热很渴很饿,钻进小馆子吃辣子鸡丁盖饭。

我看到她穿着修身的牛仔裤,清晰的线条勾勒出她双腿的曲线,脚下穿着三叶草的贝壳鞋。轻快地在桌子间飞来飞去。

其实直到今天我才发觉原来我根本不记得她的容貌,以致我在描述她的时候除了一条裤子和一双鞋子之外,再无法有任何言语了。但是我清晰地记得,她帮我擦了桌子,帮我倒了温水,她身上的某种东西让我无法把注意力移开,那一次我的目光始终跟随在她身后,一起在店里的桌子间飞来飞去。

然后就是胡思乱想。她是谁?她叫什么?老家在哪里?几点下班?有空出去玩?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和一个在小餐馆打工的世外香兰,在乱世浮生中不期而遇,两人互生情愫,落魄书生发奋读书,成就万世伟业后来经受乘龙快婿之类的重重考验,仍不忘当日大柳树下之约,最终演绎一出凄美婉转的风流佳话。

那时我正是落魄时,想着偶尔去吃吃辣子鸡丁盖饭倒也不错。似乎也打过几次招呼,也无非就是“来了”、“嗯”之类的。

然后很快到了8月,我搬到了交大东路,离得远了,为一顿饭也懒得走很远,去国家图书馆也坐另外的车,就没有再去过了。再后来,搬到永安里,就更不会去了。

最后,就是今天。

从图书馆出来,正是午饭时间,我忽然生出了去看看那小馆子还在没在的想法。

其实小馆子是一定在的,只要那里还没拆迁。街边的小餐馆的很神奇,它们可能随时就换了老板,但是室内的陈设几乎不会变化,大到装修、桌凳,小到碗碟、菜单都和原来一模一样,甚至连招牌都不换,旧的老板会把店内所有的东西都盘给新的老板,新老板只是需要再请个大厨。有的甚至连大厨都不用请。

一切都很熟悉,从319下来,一路沿着转弯转过去,三千里、蟹老宋、那个我从来就不知道名字的中学、药店、礼品店、成都小吃。招牌还是那个招牌,门口的帘子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但肯定还是当初那帘子。推门进去,桌椅板凳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墙上的招贴画、柜台上的财神、冰箱里的可乐一切如故,仿佛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昨天。环顾四周,只有一件事变了。

唯独没有她。

辣子鸡丁盖饭送来,依然是很多肉很多饭。但味道似乎不太一样,也可能一样只是我感冒了因而觉得有些不一样。也许这里已经换了老板,换了大厨,换了服务员。

当我离开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她。

她刚刚送外卖回来,掀起帘子的时候我正在向外走,于是她帮我挑着帘子让我先出去。直到此时,我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始至终我都不记得她的容貌,可能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所以我根本无法判断眼前这位“她”到底是不是“她”。“她”没有穿那条修身的牛仔裤,也没有穿三叶草的贝壳鞋。只是一条粗布劳动裤,和一双黑布鞋。

四目相对,我觉得我看到她眼睛里一丝游光转瞬而逝,凝神再看,她已经垂下双眼。擦肩而过时,我思忖着“她”到底是不是“她”,犹豫着要不要说两句话,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就那么擦肩而过了。帘子就在我身后放下,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她”到底是不是“她”,早已不再重要。是或不是,又能怎样,童话只能是童话,现实只能是现实。就像每个人都在纷繁世间寻找自己,但找到了又怎样,没找到又如何。

在如潮尘世之中,每个人都不得不变化。有些变化是看得到的,就像广厦万千拔地而起,繁华盛世归于黄土,有些变化却是看不到的,就像爱恨交错只在肝胆之侧,乘兴尽兴只在方寸之间。

而其中有一些,则值得我们铭刻一生。

就是这样。

洗手

很多次,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许多朋友会去卫生间或者洗手池洗洗手。其实在很多街边没有卫生间也没有洗手池的小摊也就免了,不过一旦到了那些稍为高档一些配备了卫生间或者洗手池而又没有高档到送上擦手的温热消毒毛巾那个级别的时候,许多朋友就会跑去洗洗手。

其实这样做是正确的,所谓病从口入,吃饭之前把手洗净是必要的。有些时候不洗,是条件所限,能洗时而不洗,就是不讲卫生。

但我却是不洗的。

自我上大学以来,吃饭几乎就再也没有洗过手。每当有人问我“不需要洗洗手么”的时候,我都这样回答。

仔细回想,自上高中以来,吃饭几乎就没有再洗过手了。食堂里倒是也有洗手池,但是上了那么多年学,似乎还没见过几个人在食堂里吃饭还要先跑去洗手。除非是刚刚在门外摔了一跟头,满身泥水,那确实需要洗一洗。不论是平时看起来脏兮兮的邋遢男生,还是看起来白净净的窈窕淑女,进了食堂都是饿狼进了羊圈。而且是很多饿狼进了地方很小羊很少很难吃的羊圈,谁还顾得上洗手呢。

除了吃饭之前要洗手,上过厕所也是要洗手的。拉屎撒尿的婉辞就是“净手”,证明上厕所和洗手必然是联系在一起的。

然而我仍是不洗的。

若有人看到了问起来,我就讲个故事。那个故事还是我上幼儿园的时候。

有一次嘘嘘完了没有洗手,旁边的小朋友看到了,从厕所出来以后当着所有小朋友的面,还有那个我们两个都很喜欢的小女孩的面,很挑衅地看着我说,难道你爸爸没有教过你嘘嘘之后要洗手么。他特别加强了“难道”两字的语气,以此来强调对我不洗手的鄙夷和愤慨,以及我家教不全的不解和愤怒。

我就在他挑衅的目光中窃窃地点点头,然后在大家的一片哗然学着他的口气说,难道你爸爸没有教过你上厕所的时候怎样不把手弄脏么。再然后就用更加挑衅的眼神看着他,鄙视他家教不全。

当然故事是假的了,小时候我还是很爱干净的。但我还是很喜欢讲这个故事。

如果有人看到了而没有问起来,那么我就会先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上厕所不洗手么。人们会说不知道,或者问为什么。然后我就讲那个幼儿园的故事。

如果没有人看到,当然也就不会有人问。我就会大声说,刚才我上厕所没洗手。人们会很配合地用惊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我就讲那个幼儿园的故事。

也有一个故事告诉我们洗手的重要性,一个励志故事。说一个大老板给一个很牛X的职位找一个很牛X的人,面试的人都很棒,大老板很难取舍。然后很偶然地发现这些人上完厕所出来都不洗手,只有一个人很认真地把手洗干净。于是这个人就获得了那个很牛X的职位。

这样的励志市面上到处都是,但是寓意深刻,所谓微言大义言近旨远指的就是这类故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上完厕所一定要洗手,否则遇到一个有洁癖的大老板就可能因为不洗手而失去一份很牛X的工作。

小时候听故事总喜欢问后来呢,后来呢。现在也一样。

后来就是大老板发现这个很牛X的人后来上厕所再也没有洗过手,很奇怪就问他为什么那一次就洗手了。这位很牛X的人说,那天我忘了带纸。

周年

其实已经不是周年了。

不过对于一段旅程来说,地理位置上的起点也许并不重要。就像从这里到那里,起点不是这里的车站,终点也不是那里的车站。起点是准备出发的那一刻,终点是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对于一段历史而言,时间线上的起点和终点未必就是真正的起点和终点。它们也许是某个短暂的瞬间,也可能是某段漫长的煎熬。

特别是一些感觉,你永远都说不清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当你觉得找到那一刻的时候,又会觉得其实在那一刻之前似乎就已经很朦胧了,而从几时开始朦胧的,则又无法找到了。即使找到了开始朦胧的时间,也许又会觉得在朦胧之前其实已经隐约了。朦胧都已经难觅踪迹,隐约就更难以发觉了。

它的结束则更难把握。一些感觉就在太阳日复一日的照耀下不知不觉蒸发了。就像你不知道杯中的水何时凉了,不知道杯中的水何时少了,不知道杯中的水何时干了。

而有一些感觉则在四季更迭中年复一年地根深蒂固了。就像你不知道低矮的小树何时长大,不知道枯黄的柳枝何时抽绿,不知道第一片秋叶何时凋零。

我总是会怀念过去那些放荡不羁的日子,那些彻夜不眠的生活,那些连续数日彻夜不眠的生活,那些连续数日彻夜不眠在网吧鏖战的生活,那些连续数日白天睡觉彻夜不眠在网吧鏖战的生活,那些连续数日白天睡觉彻夜不眠在网吧鏖战直到15天后体力不支动弹不得的生活。

在这个即将天亮的夜晚想起这些,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偶然想起。想起那时废寝忘食的狂热,今天已经难再拥有,想起那时无穷无尽的精力,现在也已无法寻回,想起那时在每一个天亮惺忪着迷蒙的双眼钻进被窝一觉睡到天黑,现在也难有机会重新体验了。

虽然已经不是周年,但周年这个题目并没有问题。

这就是周年的意义。

所以我才说,这一段时光的起点和终点,未必就是豆包的离去和现在。而是那一整段慌乱而颓废的生活,还有现在依然忙乱和纷繁的生活。

时间从来就没有什么阶段,对我而言,这无非是日历上撕掉的数字,或是手表上那些针尖转动的圈数。它的累积只有数学意义。

至于感觉,我无法把握。似乎有些东西改变了,但是又好像没变。

总之,杯中的水依然温吞,不热也不凉。

记忆中的小树,还是那般矮小。冬日的柳枝依然枯黄。初秋的叶子还郁郁葱葱。

三月

时间永远都是流逝地这样汹涌,让人措手不及。鞭打着我拼命向前狂奔,不知不觉间忽略了道路两边的美丽风景,忘了停下来采撷那些正在盛开的花朵。

当我猛然惊觉的时候,脚步早已飞驰而过,那些伫立在原地的绚烂山花已经远去了。

记得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说起手上有三个题目准备写。分别是什么,什么和什么。我之所以用“什么”来代替它们,是因为下面这个原因。在那个夜晚两天之后的下午,我又重新想起三个题目一事,发觉自己已经只记得一个了。

唯一记得的一个是“方土豆的来历”。再后来我努力地回忆,隐约记得还有一个是“如厕时读书 洗澡时思考”,最后一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而每一篇文章,从准备写到开始写,都要经历一个痛苦而漫长的积累,再把这些积累捣烂揉碎浸润到自己的文字里。而从开始写,到真正完成它,则更是一次煎熬。就像熬中药,把各种气息古怪的动植物尸体放在一个小砂锅里,放在火上长久地煎,直到把其中的精粹融会贯通,融化在那碗浓郁的汤汁中。而最终饮下去,则是一仰脖那般简单。

自我发现自己遗忘了三个题目那时起,我觉得那些遗失的美丽,仿佛是一只软木塞子,堵住了瓶口。任由瓶中的酒多么甜美诱人,也难以四溢。似乎这三个题目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台阶,一定要把三个题目写完,才能让后来的冲动和热情得以爆发。如果这三个题目没有写完,再有多少感触,都无法让我有再动笔的兴趣。

随之牵连的,还有数封必须回复邮件没有回。

然后就过年了,我多想写点什么,但是没写。然后就过完年了,我想总该写点什么了,但还是没写。然后就三月了,我想一定得写点什么了,不过依然没写。

许多时候,想写一篇文章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冲动,可能是马路转角的一个女孩,或是公交上的随便一瞥的街景,也许是无聊发呆的胡思乱想。而等到动笔时,当初的萌动似乎还在,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了。至于随后的痛苦煎熬更是无从谈起。

时间越久,越无法寻回当初的炽烈,那些文字也只能永远停留在当时那个情景了。

这次,不需要我猛然惊觉,那些飞驰的脚步就在我的留恋中悄无声息地汹涌而过,那些伫立在原地的绚烂山花已经无法追忆了。

在书店里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所谓很久很久,其实大约只有两三个月。在世贸天阶闲逛,似乎是有朋友来,所以吃饱了撑着了去遛食,看到那有一家新华书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可能很早就在那里,也可能才开不久,反正就是那次闲逛时候才发现。

于是,就说可以周末没事干的时候去那里看书,现在,几个月过去了,新华书店依然在那里,我们却从没去过,也再没有提起。如果不是辉辉来,恐怕直到我从这里搬走,都不会走进去,甚至连走进去的想法都不会再有。倘若非要有例外的话,那一定是某次偶然路过门口,又会生出“可以周末没事干的时候去那里看书”的想法,然后再次重复“从没去过”的故事。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去书店买书的次数,我几乎可以掰着指头数出来。只要看看书架上有什么书,就可以清晰地数出来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在哪家书店买了哪本书。

有一次进书店应该是小学三年级,在新乡,买了一本《狐狸列那的故事》,现在还在家里的书架上摆着,每次回家还会翻开看看,因为书架上实在没什么书。

又一次进书店,应该是小学五年级的样子,在北京。我想买两本小说,书名已经忘记了,似乎是凡尔纳的科幻小说。爸爸说两本挑一本吧,另外我看这本习题还有这本作文不错。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两本小说都别买了吧,这习题和作文也别买了吧。结果是小说当然就不买了,习题和作文还是要买的。

唯一一次特别积极地进书店买书,是小学升初中考完试,和几个朋友把攒了好几年的各种课本蹬了个三轮车直接送到废品收购站,换了一百多块钱,跑到书店换了几本书。《基督山伯爵》就是那时候买的。还有其它几本书,已经忘记是什么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在谁的手上。

还有一次进书店,是大学三年级。冬天,川端康成的《雪国》,买来送人的,只可惜尘世如潮几多变迁,买的时候就已经无人可送了。

再后来,似乎就再也没有为了自己买书而进书店了。

因而我一直怀疑,自己到底算不算一个读书人。一个不读书的人,似乎是不能算作读书人的。可是一个读书的人,也未必就是读书人吧。

但其实我还是挺经常去书店的,只不过不是为了去看书。

东直门的银座下面有一家光合作用书店,我常常和朋友在那里约见面,尤其是约姑娘见面的时候。“我在东直门附近呀,这样吧,东直门银座地下一层有家光合作用书店,很好找的……嗯,六点半。拜拜。”

书店这种地方,听上去肯定比某某路口的报刊亭或者公交站要体面的得多,也比某某拐角的麦当劳显得有文化,当然更比什么什么大楼的东门这样的地方有内涵。在五道口那里也有一家光合作用书店,有时候也会在那里约朋友见面。

但是绝对不能约在大众书店,比如“西单图书大厦正门见面吧”,那个地方和什么什么大楼的东门一个效果,而某某路口向西多少多少米的新华书店则大致相当于某某路口的报刊亭或者公交站。

只有那种小众书店,精巧而细致的店面,开放又紧凑的格局,才能表现出对格调的追求。让姑娘一听,还未见面心中便已经对你抬高了三分。

可惜即便如此,我在那里等人的时候,依然不看书。哪怕我等的人还没来,我已经等得百无聊赖,甚至已经等得蛋疼了,我也不肯伸出手去翻开架上的畅销书,哪怕只是看一页。

所以我一直怀疑,自己到底算不算一个读书人。

至少,我不算一个读书的人。

不过,当我在那里等人的时候,虽然不看书,却会去看那些看书的人。看那些来来往往的熙熙攘攘,看那些男男女女的走走停停,看一个人来了又走近了又远,看一本书被翻开又被合上,看人流涌动尘世浮华在书页间辗转缠绵,看往昔尘埃难落,看来日新词难赋。

恍惚之间,每个人都是一本书,过去、现在、将来,都写满了故事,在生活中恣意地蔓延着。

读人,也是读书。

欲射而不出

基本上,我是一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从小就是。从心理到生理,都始终处于一个不懂玩不会玩不擅长玩的悲惨境地。

从撒尿和泥的时代开始,我就不是高手。不论是弹玻璃球还是拍洋画,我都是末流的末流。从来都是花钱买很多很多玻璃球和洋画,然后输给伙伴。输又输不起,输光了还要哭一鼻子。于是,慢慢地就不玩这种又赔东西又丢人的游戏了。

不过玩别的也是一样。不论是跟男生跳山羊还是跟女生跳房子,我总是输得最快的一个。从小就瘦弱无力四体不勤。基本上所有和运动技巧相关的活动,统统与我无缘。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骑自行车是怎样的狼狈不堪:爸爸妈妈两个人扶着我在学校的操场上跑得满头大汗,我却还是一直在摔跟头。最后满身是眼泪。至于后来又尝试过无数次的砍沙包、抓羊拐、骑马打仗等等各式各样的游戏,我一律不在行。还有跳绳,因为体育考试要考跳绳,我才不得不拼命练习,而为了能够顺利地让手脚协调起来,我被绳子抽了整整一个冬天。至于足球篮球这些还需要身体对抗的事情,更是要躲得远远的。

那时候,放学以后大家都三五一群开展丰富多彩的课余活动。我却一个人猫在家里,缩在沙发上看书,还要装出一副“我不屑参与那些与开发智力无关的游戏”的样子。

后来,想买一部红白机,玩玩魂斗罗。不过考虑到我此前对于各类休闲活动的擅长程度,家里还是先借了一部红白机让我玩,以免买来了变成摆设。果然,魂斗罗我一个人玩的时候就从来没赢过第一关,打坦克大多数情况都是我自己手忙脚乱把老巢给轰爆了。那就玩玩超级玛莉,听说这个经典,印象中连第一关的第二小节都很难顺利完成。还有什么小蜜蜂、沙罗曼蛇,更是一塌糊涂。至于格斗类的就更加惨不忍睹了。于是,红白机最后的下场就是“还是别买了吧”。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玩得最好的红白机游戏,依然只有俄罗斯方块一款。其他的,都是渣。

父母有很多朋友都羡慕他们,说他们养了个听话又乖巧的儿子,从来不进游戏厅,还很爱学习。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不是我从来不进游戏厅,我是真的花不起那钱。去过几次,同学们都是一块钱玩一午,我却是一块钱玩五分钟。所以,只好不去了。

再至于后来有了电脑游戏,也是一样。不论是即时战略还是角色扮演,一概都是入门水平。各种都会一点,各种也都只会一点。这两年玩的dota,在vs的路人战中,罕有胜绩。

至于其他的课余消遣,什么唱歌跳舞之类的,也统统犹如大猩猩唱歌和大猩猩跳舞。

总之,就是,基本上,我是一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各种娱乐活动都不擅长。为了打发时间,只好把自己按在课桌前做做题看看书。后来又习惯随便写写文章。

可惜最近几年,连书也不怎么看了。

而最近,好像连写也不怎么写了。

晚上很晚很晚我依然在线的时候,会有朋友在QQ上或是MSN上问我在做什么。我真的很想说我在玩这个游戏,或是看那个片子,又或者是在学什么做什么,可惜都不是。一般我的回答都是:“发呆。”

而且发呆的理直气壮气宇轩昂,仿佛这世界上除了发呆一事,再无其他了。而对我来说,确实如此。

最近半个月,大约有十多个朋友对我说你可是有日子没写了。我说12月底还写过,惭愧惭愧嘛。可是一看日子,已经差不多20天了。

其实和那些玩的事情一样,所谓不玩,不是不想玩,而是不会玩,所以不敢玩。

文章也是如此,并非不想写,而是不会写,所以不敢写。

我有时很佩服以前的自己,每天都在写,还乐此不疲。现在回去翻检那时候的文字,虽然来来回回就是那些轱辘话,但是我却说的那么兴奋,那么享受,那么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每天,都很爽。

现在,却越来越难爽了。总要酝酿许多天,才能爆发一次,爽一下。

那天秋爽来讲课,说很多事其实就介于不说憋屈说了矫情之间。又一天晃悠来讲课,说棉袄这东西往往是穿上热脱了冷,而生活也介乎两者之间。

说与不说,或是穿上脱了,都是不够爽,而两者之间又很难平衡。往日似乎酣畅淋漓就是很爽,现在却越来越难以找到酣畅的感觉,更难以寻得淋漓的爽快了。我想到一个词,欲射而不出。

但还是要坚持写的。除了看书写字,其他的课外活动我已经都是末流,最近看书也成为末流了,写字也正在滑向末流的深渊。若真有一天,不再写了,那我真的,基本上,就是一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了。

惭愧惭愧

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高中,或者初中,也可能小学就开始。同学之间流行写同学录,虽然完全不懂毕业为何物,也学着毕业班的学长买来一本本花里胡哨的同学录,在班里传着写。这事后来被老师禁止了,因为为了把很多本同学录写完,同学们占用了写作业的时间。当然,他们是不肯反省有没有作业太多这一原因的。

在被老师禁止之前,我大约给20多个同学写个那玩意儿。上面除了填点姓名住址的资料,还会有一些我从来没有面对过的复杂问题。尤其是一些个人喜好的问题,比如业余爱好,喜欢吃什么或是喜欢什么颜色。

我对事物的态度几乎很难让我喜欢到用“喜欢”来形容,其实也可以说我对事物的态度很容易就喜欢到用“喜欢”形容,因而也很难评判“最喜欢“。常常是觉得这个还好,那个也凑合,随便哪个都无所谓。每当有人问我喜欢吃什么,我都这样回答:“我不喜欢吃的东西我一定不吃,不过让我觉得喜欢的标准十分之低。”小时候学校门口的酸梅粉很好吃,后来路边的炒凉粉很好吃,现在大饭店里的粉丝汤也很好喝。其实是鱼翅汤。

所以,当我面对这些让我描述个人喜好的问题时,常常不知道如何回答。

除了这些个人喜好的问题,还有一个问题让我头疼。那就是口头禅。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有口头禅。而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我的同学们居然都知道自己的口头禅是什么。而我却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口头禅是什么。也许我本来是有的,结果让这问题一问,竟给问没了。越想关注一下自己平时讲话时有没有那些口头语是常说的,越是完全没有头绪。

这就像有一次被人问到上楼梯时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然后就开始站在楼梯前为先迈哪条腿犹豫,随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先迈哪条腿都很别扭。

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口头禅到底是什么。

不过,为了表示我是一个没有脱离人民群众的有着高尚生活情趣的人,最近几年我为自己设计了一些口头禅。它们在不同场合轮番上场,以应付不同的谈话场景。其中之一就是“惭愧惭愧”。

这就是“惭愧惭愧”的起源。至于它的来历,则是另一个故事。

我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个词,不过还是隐约讲出它的来历。

李远,辩论生涯的第一位导师、尊敬的学长、亲密战友。他曾经不止一次向我和我的朋友们提起,今日我们有机会站在讲台上教训下面的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学弟学妹,是因为我们真的比他们强,还是只是因为我们早生了几年。若我们和他们同时起跑,我们是否还会有站在讲台上教训他们的机会。这话他问自己,也问我和我的同辈。

所以,我心中常常惭愧。因为我心中清楚,今日我有机会在一些地方颐指气使大部分是因为我年纪略长,甚至有时不是年纪略长,而只是年级略长。

每当有人看到有人说我文章写得凑合,我要说惭愧。一来因为它们并没有很好,它们离我的目标和期待还有极其遥远的距离。二来它们已经失去了批判的精神,文字一旦失去批判的精神,就只是剩下娱乐,它们本质上和小姐没什么区别,就是给人乐一下,人家付钱,而我连钱也收不到,只收到叫好。

于是更加惭愧。惭愧于外在表述的干燥枯萎,惭愧于内在精神的苍白无力。

每当有人提起我当年如何如何的时候,我就愈发惭愧。一来自古都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今日再说从前,只能说明今时不及往昔,更何况今时确实不及往昔。二来,当年真的就如何如何了么?就像李远常常自省的问题一样,我需要自省的当年就是,当年的如何如何是因为我当年真的如何如何,还是只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别人都不在了,所以大家愿意相信当年曾有过一个如何如何,以填补那段历史的空白。

我想,后者的比重应该更多吧。于是就很惭愧。惭愧那些年的狂妄,惭愧这些年的虚荣。

当被夸奖时,我会说惭愧惭愧。有时被批评了,还会故意说过奖过奖。

所以当惭愧惭愧出现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真的惭愧。不过也有些时候,其实很骄傲,但又不愿表露,于是用这个词来客套。然而用的多了,连我自己也要混淆了,哪些是真的惭愧,哪些是假的客套。

我的身上,真与假的界限,从这个词开始,竟变得模糊了。为这一点,要说一声惭愧惭愧。